另类小说 2021-12-23
姑娘径直开门进了小报亭,将手里拎的一个带饭用的保温筒递给木头,木头含笑接过,打开筒盖,立刻香气四溢,那是一罐煲好的热气腾腾的骨头汤。
“谢谢。”
木头抓住姑娘的手握在手里,满是深情地说,比刚才谢谢张一鸣那100万的时候要动情得多。
姑娘一笑,没有出声。木头转向张一鸣,道:“她是我女朋友。”
“看得出来。”
张一鸣笑答。那姑娘长得甚是清秀,笑容尤其甜美,令张一鸣心里不禁暗赞木头是好人有好报,能得此姑娘终身为伴,也算是老天有眼。“你好。”
张一鸣对姑娘问候了一句。
姑娘拿出一个小碗,正将保温筒里的汤盛出一碗来,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木头手里。为木头做着这些,姑娘的脸上有一种满足和幸福,张一鸣见此情景便有点想起温温柔柔的姚静来。
对于张一鸣的问候,那姑娘竟是毫不理会,没有丝毫反应,一双明眸只停留在木头身上。张一鸣微微一愣,然后大度地微笑了。这姑娘倒是够痴的,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木头。
木头看见了张一鸣微笑之前的那一愣,略含歉意地淡淡解释道:“她听不见,也不会说。”
张一鸣的笑容一下凝结在脸上,觉得心中揪了一下。原来这是一对相互扶持、患难与共的残疾情侣,原本还以为老天对木头给与了一份格外的厚爱,现实却总是将人心中的罗曼蒂克无情地打碎。张一鸣更加坚定了要让木头收下100万的决心。
木头拉了拉自己的女友,给她打了个手语,告诉她张一鸣向她问候,姑娘这才转向张一鸣,甜甜地一笑,露出一口珍珠般洁白的牙齿。
“木头,那钱……你跟她说说,我觉得你们需要的。”
张一鸣希望从这姑娘着手。
“钱这个东西,没有人不需要,只有人更需要。”
木头说着从放满待售杂志报纸的台面下面抽出一本杂志,递给张一鸣,一边道:“我真的谢谢你,我相信你和秦老师的诚意。这样吧,你看看这本杂志,里面报道了一个基金,你把钱以她的名义捐给这个基金,怎么样?”
木头说“她”的时候,向自己的女友指了指,“自从这个杂志刊登了表演‘千手观音’的那些聋哑人的故事,并把她们集体做了一期封面人物后,她就喜欢上这个杂志了,从此每期必看。这一期看了这个基金和它的创始人的报道,她很想自己也能出点力。不怕你笑话,她也有登上这个杂志封面的梦想,很可惜我这辈子估计是没有能力帮她实现这个梦想了。”
张一鸣看着手里的杂志,听着木头的话,思绪则早已飞了出去。那是今年一月号的《风云女性》虽然已经是一月末,不过张一鸣还才刚刚得见这期杂志。封面上的女人他再熟悉不过了,正是姚静,因此,木头说的那个基金的事情,张一鸣不需要再看了。
张一鸣的目光从杂志转到木头和他女朋友身上,这一刻,张一鸣再次体会到,想打开有些坚强而自尊的心灵,钱,未必是最好的钥匙。
张一鸣对木头郑重地点点头,道:“我一定把这笔钱以她的名义捐到这个基金。”……
张一鸣告别了木头和他的女朋友,走出几步,木头又在背后叫住了他,张一鸣回过头,再次看见木头那安静而平和的笑脸。
“我这间报亭是广场上唯一的有碍市容的违章建筑,你发现了吗?”
木头问。
张一鸣四下一看,还真是。
“我的报亭能摆在这里,是特批的,因为是唯一的,所以生意很好。不是每个人都还记得我当年的事情,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。不是每个人都拿得出100万,但他们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帮助我。”
张一鸣脸上露出了微笑。
“你有钱,就好好用这些钱发挥更大的作用,给我是浪费了。但是,谢谢你。”
“我也要谢谢你。”
张一鸣回答。
两个人第一次会心地相视一笑。木头那个聋哑的女朋友虽然不知道俩人在说些什么,但是见到自己的爱人在笑,她也陪着无声地笑了,再次露出那一口珍珠般洁白的牙齿,令张一鸣觉得是那样的美不胜收。
这个叫坳里的山村真是在偏僻的山坳里,张一鸣经过从怀化到县城,又从县城到镇上两次乘车,然后从镇上开始徒步,到达坳里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快五点。昨天,张一鸣在怀化市里住了一晚,今天一早动身启程的。
直到看到那座独木桥,张一鸣知道终于要到了。没有映山红,没有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,但这没关系,这一点也不影响张一鸣略微有些激动的心情,因为这桥在,孩子们在,还有,美丽的乡村女教师肯定也在——为什么是美丽的?张一鸣不知道,但他愿意相信她是美丽的,从她秀丽的字迹,从她字里行间流露的活泼气息和一颗充满爱的心灵,她怎么能不美丽呢?
张一鸣走在独木桥上的时候看见几个孩子在下面不远的溪水边玩耍,这个季节溪水很浅了,但那里是面积还不算小的黑黝黝的一片水,应该就是她信上说的那个冬暖夏凉的无底深潭了吧?
张一鸣看着孩子们,愉快地一笑,走过独木桥,继续向山上的学校爬去,不久之后,终于登临目的地。
这是在半山坡上的一间小学,只有一栋教室,前面一块空坪,立有旗杆,悬挂着国旗。这个时间已经放学了,只有几个孩子还在坪里玩耍。见到张一鸣,孩子们露出好奇的眼神看着他。
“小朋友,你们的老师在吗?我找你们老师。”
张一鸣抚摸着一个男孩的头,笑容可掬地问道。
“在,我给你去叫。”
男孩说着跑向教室后面去了,顺着男孩跑去的方向,张一鸣看见一间矮小土屋的一角。
张一鸣站在破旧的教室前面,等着教师的到来,他环顾四周,心里有一些期待的冲动。啊,这就是她的山,她的水,她的教室,她的……咦?张一鸣看着从矮小土屋向自己迎面走来的一个黑黢黢的汉子,不禁呆住了。不可能吧?难道这就是那个“她”或者,她的老公?
“你找我?”
黑脸汉子问张一鸣。
“嗯?这个……”
张一鸣十分迟疑,“我找这个学校的老师。”
“我就是这个学校的老师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
张一鸣尴尬地笑笑,“我想我找的是另一个。你们学校另一个老师呢?那个女的。”
“哪个女的?”
黑脸汉子也有些意外,“这里就我一个老师。”
“不可能吧?”
张一鸣急忙从包里取出那些信,“就这个,写这些信给我的那个女老师。”
黑脸汉子扫了一眼张一鸣手上的信件,“这些信是我写的。”
“什么?”
张一鸣大吃一惊,“你写的?你不是女的?”
“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女的?”
张一鸣稳定了一下情绪,愣了几秒,终于自我解嘲地笑道:“对不起,我误会了。不过看这字迹,说真的,很像女性的。”
黑脸汉子也哈哈笑起来,“对不起,让你失望了。不过,我们也算彼此彼此,我这信也不是写给你的吧?怎么到了你手里?”
正在这时,好几个孩子从山下惊慌失措地跑上来,人还没到跟前就大叫起来:“老师,山娃子掉到潭里面去了……”
张一鸣和老师都吃了一惊,两人同时拔腿往山下跑去。张一鸣和老师到达山下,几个仍留在潭边的孩子远远地见到他们,开始又蹦又跳地急叫起来。
到达潭边,水里早不见了落水孩子的人影,刚在还十分爽朗的老师此时急得像一个妇人,一把抓住张一鸣急急哀求道:“救救孩子,求你,我不会水。”
原来这么回事,难怪这老师如此心焦。张一鸣闻言一边开始脱去衣物,一边担心老师着急而解释道:“这天气衣服穿得厚,不脱去的话一下水打湿了会碍事,恐怕不但救不起人,自己还得要人救。”
“我明白,你快点。”
老师此时也顾不得礼节,对于张一鸣这个才见面几分钟的陌生人催促着。
张一鸣明白老师的焦急心情,他自己也很着急,因为那水下可是一个幼小的生命等待着救援。张一鸣三下五除二地扒掉自己的衣裤,立刻跳进了水里。
入水前来不及活动,随着咕咚一声,一阵刺骨寒意立刻包围了张一鸣,几乎瞬间就将他的手足冻僵。张一鸣心中暗骂一声,妈的,这水远不是信中所写的那样充满诗情画意的冬暖夏凉。此时张一鸣也无暇多想,努力划动双臂和蹬动双腿,稍微适应了一点之后,他一低头没入水面,开始向下潜去。
水潭的深度倒是如同信中所写,有点深不见底的意思,在张一鸣心急火燎地潜了估计有三四米之后,光线越来越暗,潭底却还没到。张一鸣开始运起密宗太极心法,提高自己在黑暗中的目视能力。
张一鸣继续下潜,大概有十来米深之后,张一鸣看见了些黑乎乎的石块的影子,这应该接近潭底了。这水潭的面积还真不小,底部方圆有几十丈,落水的孩子究竟在哪里呢?虽然张一鸣将自己的密宗太极心法运用到极致,但在这漆黑的水下,能看见的仍然不过是一米多远的距离。张一鸣只能一点点地开始搜寻。
在这个深度游了一阵,张一鸣明显感到水没那么凉了,他本以为是自己适应了水温,后来发现下面的水确实比上面暖和些。
张一鸣心中不禁思索,照常理温度高的水比重较轻,该浮在上层,而温度低的水该沉在下层才是。而这潭里的水居然是下面热上面凉,这是一种反常现象,要造成这种现象,除非这水潭的底部有地下水不断往上冒,那么在这样的冬季,地下水的温度是比水潭上层小溪里的水温度要高些,在水下才可能感到比上层的水更加温暖。
一定是这样的,张一鸣肯定了自己的判断,这个水潭底部并非像一口锅底一样的密封,而是有着一个地下水的出水口,从这水温来看,这个出水口还不小。想到这里,张一鸣又想明白一个道理,以这个水潭这种水源结构来看,温度高的地下水从下面冒出,温度低的溪水从上面灌进,因此水潭里面的水体必定有一个冷水下沉和温水上浮的循环潜流。既然这样,孩子不应该总是沉在水底,就算他失足落水时候随着下沉的冷水潜流沉了下去,过一阵时间应该循环到温水处,并且经上浮的潜流浮出水面才对。
那么,为什么孩子一直没有浮上去呢?张一鸣想了想,又看了看四周黑乎乎的石块,忽然想到这潭底并非一个平坦之处,而是有很多暗礁,很有可能孩子下沉后惊慌挣扎,最后被意外卡在某个石缝中了。
有了这个判断,张一鸣不再在潭底中部盲目寻找,而是先凝神感受了一下冷水下沉的流向,然后在下沉潜流的附近,沿着石头一块块地摸索而去。
经过这半天功夫,张一鸣觉得肺里的新鲜空气越来越少,胸腔憋得十分难受,但这时候若上去再换一口气,只怕耽误了时间,要知道对于救人来说,每一秒钟可能都是生死两重天。张一鸣强忍着,继续向前搜索。
又游了一段距离,张一鸣感到可能憋不住了,如果一分钟之内再无收获,他必须上去换气。张一鸣鼓足最后一口气向前又游了几米,就在他即将放弃这一次搜索的时候,功夫不负有心人,不远处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眼前。
正是那个孩子,不过他静静地浮在水中间,已经没了反应。张一鸣急速游到孩子身边,果然不出所料,孩子的一只脚卡在了石缝里。
这附近正是冷热水汇流之处,水底形成了一股回旋的潜流,其趋势还很有些不可小觑,所有从水面沉下的物体都被里挟着来到这里,经过这里交错兀立的大小暗礁之后,便进入上升的潜流。可惜这孩子卡在这里了,如果他足够冷静,那么通过这里之后,即使他丝毫不动,上升的潜流也会把他带到水面。
张一鸣的气息已经耗尽,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孩子的脚从石缝中拔出,孩子的身子立刻随潜流浮动起来,张一鸣抱住他,准备向水面升起。
就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,张一鸣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,好像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。在张一鸣还来不及想清楚怎么回事,他的心口又紧接着一阵剧痛,他慌忙用脚在一处石头上一蹬,试图借助这股力量快速升上水面。然而忙中出错,在张一鸣这一蹬之下,他的头砰的撞在了另一块突出的石头上。
就像被人用铁锤在头顶重重敲了一下,张一鸣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。张一鸣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,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手里的孩子推向上升的潜流处。
此后,张一鸣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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